沙坪岁月

四十年前的重大校园是怎样的？今天一位校友将用文字带领我们走进那一年的校园，倾听他将入学第一年的见闻和所思所想娓娓道来，感受那段青葱岁月中校园的四季风景和奋斗的时光。

下面让我们通过1982级校友李力生的视角，感受那一年的沙坪岁月。

·1982.8.31——上学·

我是搭单位去重庆的便车“上学”去的。当车爬上南充西山，我禁不住回头看着变得越来越远的故乡，白塔和嘉陵江很快被紫红色的小山和深绿的柏树、竹林挡没了。山里的风吹在脸上，内心里涌动着莫名的冲动，前面的路是什么样的呢？

卡车沿着四川盆地的土路弯弯曲曲地向南行驶。“工业自动化”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专业啊，别人都这么说。

下午，卡车经过学校松林坡大门，把我和同车来的机械一系新生罗华林送到一舍旁的新生接待点。在印有“计算机及自动化系”的大横幅下，几位老同学核对了新生名字后，发给我一把2舍205寝室的钥匙。

第一眼看到2舍，感觉非常漂亮。宽大的灰色门框上隽有红色的“学生第二宿舍”凸字，三层的灰砖楼被茂密的翠竹和树木所环抱。绛色的木地板、门窗框给人一种沉厚感。205寝室的白墙上，是78级毕业生留下的屈原名句“路漫漫兮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黑墨狂草，内心顿起一阵波澜。

寝室的同学已来了好几位。我向睡下铺的杨自力借了电工刀，割断绳子，把印有“知识青年到农村去……”语录的旧蚊帐挂了起来。上下木床的边墙上，贴有每个同学姓名的纸片。哦，你叫袁光宇，重庆八中的？这是倪俊，况生平，杜万潮。好，要得，借下你的饭菜票，明天我去饶家院买。陕西的杜万潮个子高，小袁笑着说：昨晚上他的头撞得上下床乓乓响。还没有习惯。

来不及细细体验，新的集体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1982.9.3——入学教育·

9月初的重庆天气仍然很热。听说有北方来的同学因为热得无法入睡，半夜卷着竹席到球场去过夜，早晨起身一看，席上竟然留有一滩汗水的渍印。

与几个同学去校医院做了入学体检，视力可以，心率68次/分，医生问：你经常晨跑吗？不是，喜欢踢足球。

这周安排是入学教育。有两天上午，全班34位同学搬上统一发放的方凳围坐在2舍前的树林里开会，听辅导员王明渝对学校各方面的介绍。他是78级工自留校老师，黑边眼镜后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白色的脸上有点络腮胡茬，年纪未知。因为辅导员有些不苟言笑，再加上同学相互不了解，故大家都不大敢于发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年级指导员彭朝礼，听说是位转业军人，一口四川话，不知道那些外地同学能否听得懂他的动员演讲。

学校已经开学了，看到高年级的同学一律草绿色军挎书包，行色匆匆去上课、自习，心里真痒。今天上午，全系82级134名新生去五大楼大教室，听系里老师作有关介绍，发言的是系主任。系整体情况：3个专业、554位本科生、34位研究生，150位教师，222位职工，5个专业实验室、8个教研室、3个研究室。

列队参观系里的实验室和研究室。那些尚不知名称的仪器、实验装置和各种获奖证书，让我们既羡慕又崇敬。在阶梯教室看的《重大今昔》录像片，那些著名的教授、校长，那些“悠久的”历史和“古老的”校舍，令我肃然起敬。

在松林坡礼堂的82级新生欢迎大会上，江泽佳校长和知名校友作了长篇发言。可惜我们自动化系新生坐在礼堂后面，只看到了他们的背影，但那些殷切的希望和谆谆教导，却在心里缠绕着、奔涌着。

·1982.10.16——图书馆·

图书馆和行政楼居于重庆大学的中心位置，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站在学生宿舍区或马路上可以远远看到，图书馆那宽大巍峨的矩形建筑群，四周尽是翠绿的树木和竹林。背靠背的两座建筑物的正对面，分别是团结广场和新球场。

图书馆台阶两边的大理石基座上，矗立着两尊高大的黑褐色石雕像。一为手握讲义戴眼镜的老教授，一为年轻风华的挎包短发女学生。这好像成为全国高校中少有的巨型雕像之一。抬眼眺望，神情肃然；每当你跨上图书馆的台阶去学习去求知的时候，总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震撼着、推动着你的内心。

图书馆是高年级学生爱去自习的地方。下午没课，来图书馆感受气氛。每间自习大厅里竟然都挤满了人。好不容易在四楼过道上找到一个边上座位，打开《普通化学》安静看着，忽然邻座高年级的同学“啪”地扔出一本厚厚的《通信原理》讲义，正巧压住了我的书角。我轻轻挪动书本，看看若无其事的她，又看了看四周，图书馆永远是安静的，除非有争抢座位的吵闹声。夜晚，图书馆通明的灯光在映在民主湖的水面上，永远泛映着一波一波的陆离幻影。

·1982.11.28——去市中区书店·

沙坪正街上的新华书店，地方实在太小，好在大中专教材和工程方面的书还算多。周六下午或周日的书店必定挤满了年轻的学生。沙坪坝集中了重庆著名的几所大中学校：重大、建院、重师、川外、政法以及重庆一、七、八、育才中学等。更大规模的书店正在汉渝路口转盘处新建造。

我与寝室同学决定去市中区书店看看，二路电车乘到解放碑用时约50分钟。解放碑附近有民权路上的重庆新华书店和外文书店，邹容路上的重庆古籍书店，以及不知道路名的大中专教材批发站。商场、剧场、宾馆、影院等一家紧连一家。巨大的Kodak和双燕牌洗衣机广告俯视着蚁行般的人群。

重庆倚山筑城，街道时高居岩峰，时又深陷崖下。民居傍以地势构屋，沿石梯蜿蜒上下，屋楼层叠，景观奇特。这座高三、四十米的解放碑是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纪念碑。六角棱形建筑，碑上三面嵌有钟，碑顶有金属气象构筑物风向标。作为战时的国民政府陪都的重庆，从30年代中后期开始获得了空前的繁荣与发展，成为当时全国闻名的“民主堡垒”。大批文人贤士云集雾都，演绎出多少历史故事。仅路名就可见一斑：民生、民权、民族、邹容、中华、中兴、中山等等。

·1982.12.8——重庆冬雾·

各科课程已进入到快速和深入的阶段，不管你是否已经理解，也无论你完成作业没有。

普化：第五章原子结构与周期系，第六章化学键与晶体结构，开始学习物质的微观结构。重要概念：波函数ψ描写了原子中的电子运动状态；电子云是用点子的疏密程度来表示电子在空间各点处出现的几率密度（ψ2）大小；能级、有效核电荷数、能级图、电子分布式；价键理论、杂化轨道理论和分子轨道理论；晶格、点阵和晶体的四种基本类型。

高数：重要概念：不定积分，换元积分，分步积分，牛顿-莱布尼兹公式。

晚上9点50，收拾了书包，从四大楼自习结束走出教室，“哇，好大的雾！”。重庆之雾可以分为黑白两种。白者涌动如云，凝结浓密，十步之外已辩认不清人与物，只有声音穿雾破晓，人行其间如鱼游于水之感觉。白雾常常早晨弥漫，覆盖整个山峦旷野，在高处观赏流雾，似舟船逆行于海，中午才在温暖的阳光下逐渐消退，还天上到人间。黑雾则遮天盖地，突然里黑如夜晚，近看楼阁朦胧，远看山川似墨，街灯与车灯齐亮，宛如星星，终日阴郁分不清暮晨。黑雾常又转为烟雨，潮湿了一切。重庆人好麻辣，盖源由如此，去湿驱寒。

“长衫，走那么快做啥子？”光宇在浓雾中对穿夹大衣的自力叫道，意思是可以好好享受下重庆的大雾。夜色中的水银路灯只照亮了一团烟气，深深的呼吸中，不是牛奶味道，也似有清心的芳香；操场上有人锻炼的夜跑脚步声穿雾而来。此景此情，拂煦着我们昏沉的大脑，带来一丝诗意。

·1983.1.23.——NEW C心得点滴·

快到期末，NEW C课的油印练习和复习纸攒了一大叠，课堂作业越来越多。

词和短语的多种替代、表达，词的多种意义、用途的掌握和辨异，成为NEW C学习的精髓。原编课文的英语语言的流畅表达和思维，使我们感受到英语难以言状的优美。课文内容有趣实用，课文短小精悍，文笔幽默而自然。李红老师的课自然是幽默而又紧张了，堂上不容我们思想开一丝小差。

许国璋《英语》1-3，薄冰《英语语法手册》，老爸早些年在北京由俄语改学英语留下的《英华大词典》，全国高中英语代用课本，就几乎是我以前所有的基础参考读物了。1982年高考英语100分只得了50分，再以70%计入总成绩才35分。

·1983.3.10——新课程·

重庆的春天，说来就来了。前两天，路边的万年青冒出了嫩绿的新芽，一转眼，千树万树青翠欲滴了。绿撒校园一片，吹来的风是绿的，泻下的阳光是绿的，流淌的水也是绿的。各种各样的绿叠在一起，每天每刻都在变化更新。

我们班的数学课配了辅导老师黄德财，是78级数学系留校老师。党史课由原来的增勋宏老师换为高燕丽老师，一口标准的普通话。BASIC课也是一位女教师夏翠文，也配了一位78级留校的青年辅导老师。

杨开富老师的普通物理安排在五大楼阶梯教室上，是三个班的大课。他个子不高，却比较敦实，戴着厚厚的眼镜。竟然不带任何案稿，可以一口气从头讲到下课，对课程内容已经熟练掌握到炉火纯青、出口成章的境地。让我们非常佩服和惊讶。“这学期力学、热学要搞完，学一部分考一部分，大家一起努力哈”。下课前总是潇洒地把粉笔头一丢，喝口茶，不紧不慢地从中山装口袋摸出教材，翻到第n页布置m道练习题，神态经典。

·1983.4.28——晨读·

在五大楼上大课要早去，否则坐后面听课效果不好。春天气温逐渐转好，白天时间变长。与往常一样，早早地占好座位后，从军挎书包里抽出New C2书，来到五大楼前面假山花园旁背读英语课文。

花园里的草由黄泛绿，无名花草的茎叶在春风中舒展开。先是冒出彩色小瓣芽，然后也竞争着、追赶着开放出美丽的花来。每天记忆片刻的间歇中，我观察着这些微小的变化，它们好像记录着自己与这个春天同步的每一过程。假山中的细流在轻柔地涌着，田田的浮萍在水面沉静无语。或者微微细雨晓雾漫漫的时辰，或者晨光初露金碎细撒的间刻，这些草、花与New C2一道，在发芽在生长在努力变化。一抬头，梧桐树、塔松的枝间也抽发出新绿。正是读书好时节。

·1983.5.10——大礼堂看《天鹅湖》·

重庆的五月已入夏天，学生们换上了夏装，女生都五彩缤纷。好不容易找有关系的同学到二舍一楼校学生会办公室，买了周五晚上由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学生在重庆大礼堂演出的芭蕾舞全剧《天鹅湖》的票，而且票价对学生是优惠的，这么好的机会焉能放过。8角的票子已经靠后排了。晚上几个没有买上票的干部进修生熄灯后还来205门口抱怨：怎么不照顾下我们三十岁的人？

夏雨初歇，夕阳斜射，晚霞中的重庆市人民大礼堂美丽惊人。重庆大礼堂是重庆市的标志性建筑，整座紫红色建筑由中心大礼堂、南、北、东配楼四大部分组成。主体部分的穹庐金顶，似脱胎于天坛的皇穹宇；望楼前正中的圆柱宛如北京人民大会堂风格；南北两翼，镶筑着宛如故宫四角的塔楼；广袤的场地中，前阶宽阔平展，梯次六重。苍松翠木环拥着庄严的建筑。大礼堂利用山坡地形分台。远看外观金碧辉煌，气势雄伟壮观。近看绿色琉璃瓦，大红廊柱，白色护栏，重檐飞翘，雕梁画栋，亭阁对称协调，吻兽造型各异。富有传统民族建筑风格的紫红正门大牌楼，造型别致。进入堂内环型大厅，眼见四楼弧形楼座和一楼大堂，共设座位4千，大型舞台1座。舞台两侧云柱高耸，舞台上方彩凤飞舞，莲花吐艳。

经典三幕芭蕾舞剧《天鹅湖》，由北京舞蹈学院青年学生演员的毕业巡回演出。1角一份的节目单上印着表演者的名字。宽阔宏大的舞台布景、绚丽多变的灯光照明和层次分明的复杂音响，烘托出《天鹅湖》广为流传而美丽动人的剧情。城堡、王子、母后、村女、魔法师、大臣、巨鸟，天人合一，正义和忠诚在对抗邪恶；奥杰塔独舞、四小天鹅舞、西班牙舞、匈牙利舞和玛祖卡舞，音乐与舞蹈的精彩结合。看到精彩之处时前排几位外国观众还摄了照片，那单镜头照相机真漂亮。

孩时在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中，看过《天鹅湖》片段，只有完整地观看了《天鹅湖》，才会被那凄美的爱情故事所理解所侵染、所打动，忧伤而美妙的曲调从此在心灵深处挥之不去。建筑与音乐，凝固与流动，真实质感的震憾。

·1983.6.9——第五教学大楼·

这周都在离宿舍最近的五大楼复习。白天总有1-2间空教室可去。五大楼位于钟塔广场南端。沿学校正门进入校园，走过宽敞的中央林荫大道，抬头仰见巨型主席挥手石质军装雕像， 雕像后是一座宽阔高大的嵌方解石背景墙，红底墙体上书有主席著名手体古诗《满江红》金字阴刻。广场无声地见证着时代的烟云。

五大楼呈工字形平面布局，主楼高四层，联体左右辅楼为三层，重檐边上吻兽挺立，深红瓦顶，整体仿古钢混结构建筑。据说大楼建成于50年代，历经风雨的自然损害不断有所维修，但始终未见有重大拆改的记录。至檐而下的淡黄色外墙面，镶嵌有雕花的气窗，垂直内凹窗线条，一楼均为深灰色腰墙面，平稳纯朴，大气厚重。整个建筑规正严密，左右对称，主从分明，规模宏伟。入夜大楼灯火辉煌，却也静谧悄然。进入大楼大厅，眼见明亮的铸铁磨砂吊灯、嵌铜条的光滑水磨石拼色地坪、精致泛光的木质扶梯把拦。

大楼前后正门，均建四红色圆柱辅前殿，殿顶四周和一楼花台都有雕刻精致的白色石栏杆环绕。白日课铃前后，进出学生人流涌动。楼前是一大广场，开敞的台道、环绕的雪松冬青梧桐和修竹，延伸着大楼前后左右精美而和谐的辅饰。绿色铸铁围拦后，草木中间，无论季节始终开绽出各色花卉。这里历来成为新生或毕业生集体合影的首选之地。

五大楼的殿廊、栏杆、台阶、屋檐、门窗等等，均令人触景生情。当你坐在宽敞明亮的阶梯教室里，聆听于造诣精深的严师，眼随磨砂玻璃黑板上的未知方程式，你不可能不为这场修学之旅思忖和感叹。每当夜自习中途小憩，朦胧和静谧中使人感受到有股暖流弥散在空气中。若身历其境，仰望夜空，星斗横斜，宛如科学技术之浩淼无垠，不免憧憬、感慨学生时代的历史都将凝固在重庆大学五大楼这美好的空间中了！

初夏的偶尔黄昏，你坐于慢行的公交车，由上清寺伴嘉陵江沿化龙桥正街进入沙坪坝，透过深灰街楼的缝隙，车窗外你可以远远地眺望到：白云之下浓绿之上的五大楼六大楼，在金色的阳光中，照映出迷人的色彩和轮廓。至少于我，此情此景永远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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